留丽灵
时至秋分,雷声渐渐停歇,蛰居的虫儿开始封堵自己的巢穴,天地忽然变得公允。日光与月色等分昼夜,寒暑在博弈中达成短暂的妥协。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凉,让人格外贪恋指尖的温度——晚风掠过庭前桂花树时,忽然体会到什么叫“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”。
早晨起床,惊喜地发现窗棂上凝着轻露,像是谁悄悄捎来的信笺,用晶莹的笔触写着季节的私语。推开门,南飞的雁阵正在湛蓝的天幕上书写人字,那振翅的节律叩击着云朵,也叩击着游子的心扉。
乡愁是有重量的。母亲寄来的包裹里,新收的芝麻分装在透明的袋中,墨玉与碎银般盛着,恰如她分明的惦念一样。晒干的金银花蜷曲成记忆的形状,我学着她的样子将桂花糖蜜封在玻璃罐里,却总酿不出那份香醇——原来有些味道注定属于特定的经纬度,就像候鸟的导航系统永远指向温暖的南方。
“秋分客尚在,竹露夕微微。”杜甫的诗句越过千年来叩窗。千年后的这个秋分,故园的晒场该铺满稻谷了吧?父亲定要趁着晴好翻晒谷粒,金黄的波浪在他木锨下起伏,扬起细小的虹霓。邻家孩童追着脱粒机欢跑,捡拾遗落的稻穗如捡拾散落的星光。
最是月色平分夜教人无措。傍晚,夕阳的余晖尚未在西山顶完全褪尽,东天的月轮已准时赴约。日月同辉的瞬间,整个世界仿佛悬停在昼夜的临界点。我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这场盛大的交接仪式,那轮月光,原是悬在苍穹的邮戳,为所有无法投递的思念作见证。
拆开母亲捎来的冬衣时,一枚晒干的桂花从褶皱里飘落。原来她早将整个秋天打包进了行囊,连带着晨露的沁凉、晚稻的醇香,还有针脚绵密的叮咛。此刻云中谁寄锦书来?不是鸿雁,不是鲤鱼,而是穿越千里的炊烟,是写满霜花的窗玻璃,是每个中国人都懂的秋分密码——露白月明时,勿忘添寒衣。
忽而懂得节气的慈悲。它让思念有所附丽,让乡愁得以安放。当我们说起秋分,说的其实是母亲灶台上甜糯的南瓜粥,是父亲院中新酿的菊花酒,是所有需要共享一轮明月才能消解的渴念。今夜月光均分四海,照着我也照着故园,那么我的思念是否也能被公平计量?一半随江流东去,一半托云絮西归,最终都落向那片生养我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