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是墨色的,泼洒在庆阳城的屋檐上。我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,像一只趋光的飞蛾,要去赴一场与声音的约会。剧院里,空气似乎也沉静下来,滤掉了尘世的杂音,只为承纳一段即将倾泻的过往。

没有预告,光便先于声音醒来,打在指挥家静立的身影上。他微微颔首,扬起的双臂,并非命令,而是一种邀约。于是,乐声便从寂静的深处,缓缓地、试探性地流淌出来。初时是低音提琴的沉吟,如同大地睡梦中的鼾声;继而,整个乐队的音符汇成了河流,不是江南水乡的温婉,而是陇东高原上雨后山洪的率真与磅礴,瞬间漫溢了整个空间。

他们说,这是一首《厚土》。我闭上眼,让旋律漫过眼帘。那声音是有质感的,粗糙,干燥,带着阳光曝晒过的温度,仿佛能触摸到黄土高原那千沟万壑的肌理。铜管乐是陡峭的塬,弦乐是蜿蜒的川道,而那合唱声部苍凉悠长的韵味,便是这土地上生生不息的风。它不急着向你叙述英雄史诗,只是让你感受这片土地的年龄,它的沉默,它的包容,以及它在千年岁月里积淀下的、无比深厚的力量。

真正的故事,藏在光影的缝隙里。当情景表演《烽火陕甘边》展开时,音乐反而退成了遥远的背景。舞台上的人影,在追光下被拉得很长,像是历史课本上走下的剪影。没有面孔,只有轮廓;没有台词,只有姿态。旋律变得极为克制,只剩下定音鼓在暗处一下、一下地敲击,沉稳而坚定,如同一个巨人的心跳,穿越九十余年的时空,在这安静的剧场里,与我胸腔内的震动悄然合拍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革命或许并非总是呐喊。它更像一颗深埋于这“厚土”中的种子,在无边的黑暗与静默里,积聚着破土而出的伟力。

高潮在《永远的南梁》中到来,但到来的方式并非山呼海啸,而是一种云开雾散般的澄澈。所有的声部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和谐地向上攀升,像雨后的高原,天宇湛然,草木清润。那歌声不再回顾来路的艰险,而是抵达了一种精神的明亮处。它让“南梁”这个词,从一个地理的坐标,升华为一座精神的灯塔。

音乐会结束了。我随着人流走出,重新落入清冷的夜。街市的灯火温润如常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。那弦上的黄土,那旋律里的烽火,已不是身外之音。它像一粒沉默的种子,落进了心田的厚土。它不语,却蕴含着一个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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